《一人之下》王也x诸葛青

【王也/隐也青】六味

致敬汪曾祺老爷子的《五味》w

我还很喜欢男神拿各种吃的作文艺评论的比喻的文章,比如《吃食和文学》QUQ

试试这种全文铺陈式的写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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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人真能吃醋。

       这是王也自到临汾后的体会。那时壶口刚上冻,黑的山,灰的岸,白的冰凌挂满了两行崖面,隔一条黄河能远望对面陕西地界。风大得很,贴脸吹着火辣辣地疼,不知是冷是热。他漫无目的地闲看了一阵,回头找个路边摊点碗打卤面。深冬,又是野地里,小商小贩也零落,炉子须得现烧。总之一切像要在严寒与肃杀里僵死过去。面做得了,冒着滚滚热气端上来,筷子伸入一团迷蒙水雾之间,颇有种雾里看花的诗意。酸,他吸溜一口,很怕后槽牙就此不保。他并非挑三拣四之徒,这些年各地走得多了,见识同心境一道扩展,按说本该处变不惊。他去过贵州,不止一次,尝过酸汤鱼,火红的汤锅声势浩大,入口居然滋味俏皮;也去过云南,偶遇王震球,受请了一顿傣家菜:酸笋炖鸡。酸笋脆韧,口感独特,嚼之有滇边高山深谷之野趣。或许这出偶遇实则处心积虑,吃过饭他走出餐厅,被端个盆撵出来的王震球浇了个透心凉,当天是泼水节。北地也吃酸,酸菜居其一焉。北京就有,酸菜汆羊肉乃秋冬进补的佳品,少时的记忆里彰显夏日过去秋天来临的物候,除高晴的碧空、自青而黄再由黄染红的香山,明亮的朱红柿子,这一道菜亦列其侪;张家口地处高寒,出好土豆,选大个的蒸熟、剥皮、入舂臼可捣成年糕状,叫做“鱼”,蘸酸菜汤,温厚咸香,亦有与酸菜同煮者。一些是他亲口尝过的,更多来自道听途说。譬如金猛跟他回味再三的东北酸菜炖猪血肠,久驻他乡,难免将故梦修饰得更辉煌些。何况那几天有规矩,饮食少见荤腥,辽东大汉嘴里淡出鸟来,只得在虚无里思念一回家乡的美味。上述诸酸王也皆能招架,不料在这荒郊野外的山陕交界处,为一碗真容不详的面条吓了一跳,随即想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老君诚不我欺,老陈醋到底威力十足。他结账出门时胃里竟似有翻江倒海之感,后来才知道这威力与山西老陈醋实不相干,学名食物中毒。堂堂风后奇门传人在医院挂了两天水,无处且没脸说理,事遂寝。这在他近年来的游历中记下了难以启齿却也浓墨重彩的一笔。

       无锡菜甜,至于肉包子放糖。好在那一回他只是路过,未在这地方待得太久,堪堪逃过一劫。北方菜甜得分明:烤鸭皮蘸糖,糖醋里脊,拔丝山药,糖火烧。江南菜却甜得模糊,樱桃肉是甜,松鼠鱼是甜,藕粉是甜,龙井虾仁亦称“甜”——这是诸葛白告诉他的,少年人已蹿高了半个头,言辞间仿佛颇怨怼他牛嚼牡丹之吃相。他很为这一桩唐突而惴惴,脑筋既乱,是故“鲜”与“甜”的界线就不大分明。同理可证炒蒌蒿、莼菜汤、清蒸鳜鱼云云,亦或沾带了桃花流水之回甜,难论其是。四川亦吃甜,这记忆来自他家严:王卫国川军出身,每及除夕,坐对满桌佳肴与元宝状的饺子,便要怀想一回老家的甜烧白、八宝饭。所谓甜烧白者,夹沙肉耳——因红豆沙又作洗沙,故名。更远一些他到过两广,粤式烧腊蘸蜜汁,融腴美于轻盈,试之忘俗。入夜,街边尽是糖水店,此间管甜品叫糖水,种类繁多不胜枚举,只记得一起向所未闻的吃法:以熟鹌鹑蛋入芝麻糊。男女老少排起长队,较白天更恢弘热闹许多。他在热闹的人群里冷眼观望,四下是扑鼻的各路甜香气。酒亦甜,山西有竹叶青,两湖有糯米酿的黄酒,绍兴花雕就青梅,通化产一种加糖的葡萄酒,倒在杯中红光潋滟。他曾以一杯倒著称,这些年居然醉着醒着慢慢地尝过了各地的酒,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奇迹。

       王也很少吃苦,口味与经历上皆然,这无疑令人切齿,诚然也曾有一段万物入口皆苦至无味的时候,但那毕竟久远。苦瓜煎蛋是家常菜,倒还上得寻常人家的餐桌。苦丁茶清热生津,亦不失为一剂良饮。在广东,三伏天有人于树荫底下摆开条桌,列出一排长嘴大壶,号凉茶除病。他喝过一杯,苦得咂舌,卖茶人却称这是“解毒”必经之阶段,以告慰他掺入茶内的上百味秘制草药。在彝人有苦笋,炖牛肉可,烧汤亦佳;在傣人有苦肠,外人闻之掩鼻,当地人吃得咂嘴,并不当一回事。真正苦的还是药,年初他去看马仙洪,甫一推门便被满屋药味轰然呛出。马仙洪仰卧在床上,很费了一番功夫方才坐直起来。山间小屋通风不畅,正中火塘上铫子内正煎药,将一整间房熏作一部炼丹炉。王也给他倒水,壶嘴一倾,倒出的还是苦药。马仙洪倒是无所谓,见他皱眉还笑了笑,说我倒是很知足,跟曜星社那一仗不算赔本。他额上重新裹了绷带,大概那下头旧伤加新伤不大好治,三五年来风貌依旧。他喊声老马没了下文,撂下药坐一阵,终究找不出话头。马仙洪像是闭目养了一阵神,睁开眼来又说王道长今年照旧替我道个不是,就算没这一身伤我也没脸去见他,若是当年不给……话没说完,王也点了头,又听对方叹口气说我昨晚又梦见本在大爷了。铫子上的药煎得苦中带糊,王也披着满身陈涩药味出门,早春的山野里芳花如织,很快将这气味掩了去。

       食辣可练,况各地辣法殊异。四川人不怕辣,贵州人辣不怕,湖南人怕不辣,江西人亦长于吃辣,这是在当年罗天大醮时积累的宝贵经验。——这都是说辣椒。北京过去吆喝,有云“萝卜赛过梨”,这是脆而甜的好萝卜,自然也有发芥子味的辣萝卜。洋葱辣否?有曰辣,有曰不辣,辣的多半是眼。王也能吃“生辣”:生蒜,炸酱面,腊八蒜,件件离不得它;芥末,北京名菜芥末墩;葱,薄荷,旌芥,皆可。有一回他刚下火车,在车站吃一碗清汤河粉,汤极白,牛肉极嫩,葱花极翠,入口却炸开一团如火烤炭炙,灌尽整杯茶水方才告缓。伸筷子捞了半晌,罪魁祸首水落石出,乃是一丝朝天椒。从此对青红辣椒之属敬而远之。与之相对的是冯宝宝,此女骨骼惊奇,具体体现大概在味觉近乎于无。最艰难的那一阵张楚岚劝不动他,无奈放出冯宝宝,后者端着整碗红油冒菜吃出了隳突乎南北之气概。论说白事当前不该见红,但冯宝宝化外之人,万物于她只分可吃与不可吃两类,不受礼俗所制。临了冯宝宝吃尽碗中菜肉,一翻碗底作势要喝汤润喉,他终于腾出些心思为之惊骇。他问你不辣么,答曰有吃的就要抓紧吃。这论调早在她与张楚岚第一次来北京时就已见告,但时迁事移,眼下便透出凄惶意味。又问有人非说你有好吃的要跟你抢,怎么办。答曰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三。再问跑不掉如何。答曰跑不脱就哦豁咯。这几乎是真理。红油的余威尚且强势,混着姜葱蒜醋的酸辣刺得他眼睛发涨。冯宝宝顿了一刻,约莫灵光一闪良心发现,又挠挠头补充一句,道那等你没得吃了,还可以再去找嘛。王也至今不甚爱辣,但从辣中无意得出一道证悟,这是辣之于他的因缘。

       刚上武当山那时候钟云龙教训他们一干新晋弟子,中有一句老子吃过的咸盐比你小兔崽子们吃过的米还多。此言不虚,湖北菜偏咸,近年关,大街小巷悬起咸鱼咸肉,缘木求鱼或可成真。咸鱼可蒸食,亦可烧菜,味咸而臭,臭而回香。他自出武当不食咸鱼久矣,有时回想同隔墙野猫斗智斗勇的细节,真一派忘忧时光。江南有梅干菜,川滇有芽菜,北京有冬菜,皆属同侪,多为雪里蕻。咸菜就馒头乃是一绝,惜乎南下以后不见宝塔菜(一称甘露,名颇美)。鲁地菜咸,其人多重口,典型代表张楚岚,同他往徂兰溪举哀那年竟然嫌江浙菜淡。以王也的口味评判,实则江浙菜不淡。他头一回赴浙江时尝过东坡肉、油焖大虾、大汤黄鱼,凡此种种,务从咸中提出一个鲜字来。吴盐胜雪,更是清雅悠长的典故。席间同他说典那人还曾笑说看来你我一南一北除术士身份之外也只吃咸这一处算得默契。是以这件小事他总记清楚。但张楚岚之挑剔或有道理,毕竟武侯派规矩大,临丧期间一应饮食皆较往日清淡不少,无怪那时金猛也与他抱怨。两下一联系,浙江菜信乎有时不致太咸。然而诸葛白脸上粼粼的泪总该是咸极了的,他既哭不出,便也说不死。

       王也仍旧做他的行者,南北东西,春秋冬夏。将世间百味拆散,皆可为五味酸甜苦辣咸。他一一尝过,卒不得与心底第六般滋味同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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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第三篇全文没出现对方名字的(隐)西皮文了……非常担心被也青圈开除粉籍orz


关于老王开始喝酒的想法,来自沈从文先生“我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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