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王也x诸葛青

【也青】七月流火

收录于个志《数·术》。

这个事儿是这样……本来《数·术》里未发表的三篇文,正好对应三个节日/节气,年初计划2019年再po出来。这一篇论理时间线对应的中元节,但如果来年再发到那时候它就是整个本子po出的最后一篇了,这样一来故事线上就不很完满。前几天调整了一回思路决定还是按《七月流火》——《九十九》——《十全》这样的顺序依次发布。可惜离中元已经挺久了,昨儿好容易赶上西洋鬼节尚可强行建立联系,不幸忙忘。现在发出来一股子不合时宜,就算择日不如撞日的缘分吧(x


原作向,时间线接罗天大醮数月后,写得略早,与现行剧情有悖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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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


       王也抬手把眼揉开时总觉乎着哪里不对,他起先是怀疑黄花梨的床板太硬,转念一想未必然,黄花梨的床总比黄花梨的树杈舒服些——实则这二者之于熟睡的他差别不大;于是又琢磨麸皮混决明子金银花的枕芯太碎,这揣测很快也被他自己否定了,因为他刚看见枕头早不知何时跌下了地;铺地青砖一片湛湛,阳光透过雕花格子窗在那上头跳跃,这倒提醒了他,他开始疑心起南方的湿热与水汽,早年在武当山做道士时虽已领教过,但在江南还是头一回。这条思路状似合理,他循之潜思良久,卒不得其旨。终于将要昏昏然弃疗之际教他想起来了关节所在:他睡醒睁眼之前习惯先做一个深呼吸,但今日不曾做,并非他不想做,实在是因为堵了鼻子。

       他感冒了。

       这结论是他自己掐指一算问出来的,比上村口乘仨小时长途车进城里大医院挂专家号更具权威性。自然不去大医院也有权威:万幸他病倒在诸葛村,建德武侯派除奇门遁甲独霸一方外,不为人知的还有历史悠久的医药传家。虽然此一项传承近世已不复当年盛况,毕竟家主诸葛栱渊博,既谙熟与术士界八竿子打不着的油锤灌顶铁尺拍肋,真要号脉问疾自必不在话下。不幸他病倒在诸葛村,这消息顺风钻入四面八方的潮气,在数十分钟内腾挪发酵,等他问诸葛不知道谁讨来两颗感冒药吃了正摸回床上打算趁药劲儿补一觉的空当,外头晨练的诸葛青破门而入:“老老老王你你你这刚来怎么就要高位截瘫啦?——”

       他一嗓子刹了个趔趄:原本将要高位截瘫的那位一激灵打床上蹦起来了。

       按说,诸葛家以讹传讹的八卦水平王也向所不知也就罢了,诸葛青浸淫多年早该见惯不惊。远有罗天大醮后诸葛白落地砸坑的一句“我哥都被打哭了”,近有一天前他领着王也刚上高铁时给他妈发条消息说带了个朋友来玩晚饭记得多煮一个人的米,傍晚临进村口就被堂兄妹姑表亲围了个水泄不通号称要看看未来的长房媳妇什么样。饶是王也心大惯了都难免吓了一跳,只道他们武侯派众志成城要为自己两个月前龙虎山上一个月前碧游村外收拾诸葛青的那两顿讨个说法,不幸还没来得及摆开太极起手式就莫名其妙成了“阿青相好的小娘子”。误会来得有点大发,诸葛青他妈一面赔笑一面悄悄撤了桌上差一点开封的二十五年陈酿女贞:这在王也倒是上天有眼的恩典,遂相逢一笑泯乌龙。这样的状况下诸葛青都能从头到尾面不改色,甚至主动向王也逐一介绍众人,好一派光风霁月的东道主风貌,不过一夜功夫竟致偏听轻信如此,面子上顿时有点挂不住。

       “咳……我才在后山挑水,”好在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既常年技巧性关窗,就不大容易透露出内心的赧然,“你没事就行,我们这地方湿气重,还睡得惯吧?”

       “挺好,”王也说,一面说一面重新歪进床里,他说话本来就慢,一旦瓮声瓮气起来,便愈发懒散入骨,“你忙你的,我这儿不劳费心。”

       诸葛青早猜到他要这样讲,顺坡下驴便要往外撤。王也住的他家西厢房,打析开的门缝间恰好斜射进来一束格外耀眼的黄白色光线——日头已不很早,八月里的水乡幕天席地地铺陈着闷热。诸葛青一面推门,一面被阳光灼得皱眉,却也正是这时候他猛地抓住了王也上一番话的重点。

       武侯派家主的大公子当机立断回了头,转而朝着床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远客施施然近前去:“招待不周招待不周,怎么我听王道长这声音……您这是贵体抱恙偶感风寒了伐?”

       “尾巴收一收,甭晃悠,”王也看他的眼神基本是死的,实则自己心内也很懵圈,他已忘了上一回生病是多少年前的光景,“道爷没那么敬业,带病降妖的觉悟还达不到,大仙您悠着点我权当没看见。”

       被点名的某大仙大概是知道对方还要在此地小住几天,来日方长,他也就从善如流,甚至略微良心发现开始关心起对方的病情:“那你休息,等会儿我喊你。”

       他说得关切,偏教人由这关切中品出满满的轻快与转发不嫌事大。王也只听一耳朵就知道其人心中准保笑飞了形象,但他没劲儿计较。诸葛青前脚走,他后脚昏昏沉沉就要去会周公。结果昏则昏矣,生是辗转难眠。论理,上人家家做客头一天就生病,很有违和气。诸葛青忽悠他来时说的4A级景区人杰地灵鸟语花香云云尚在耳际,万未料到人杰地灵鸟语花香尚不暇领受,却率先感了莫名其妙一顿冒——还是在这样的盛夏岁时,倒像上天有意要加深他对此地之印象也似。

       这一觉补得不很安稳,午后诸葛青端盆西瓜又来找他时他还隐约犯困。丝丝缕缕的白气由盆缘向外冒,既甜且凉,像面前这位挂在嘴边的笑。暑天里的西瓜,久旱的雨,病中的药,王也撇撇嘴,心想这才真格叫做该来的总会来。果然诸葛青拈一片西瓜在手开始了他的表演:“后院老井里湃了一上午,现在吃最好,要不要来——不对,西瓜性凉,老王你有病在身吃不了诶,可惜可惜。”

       “您说什么都对。”王也说,“这病特要命,一不留神容易死人还带传染的,不然您老还是劳驾好走不送吧。”

       诸葛青咯吱吱嚼着井水湃的冰西瓜,硬是腾出半张嘴再接再厉:“我似乎记得有人说只要在这奇门局里他就是方位他就是吉凶,哦唷方位吉凶也是要感冒的呀?”

       王也言简意赅:“阿嚏。”

       诸葛青又说:“哎呀那完了,我家规矩,祭老祖宗的时候身上沾灾带病的进不得祠堂。”

       这规矩某种意义上振聋发聩,一向随遇而安的人破天荒选择了据理力争:“讲道理大家都是术士能不能别这么,哈啾,封建迷信。”

       “瞎讲,传统文化的事,能叫封建迷信么。——再说了你也不要这么绝望,万一道长吉人天相,到时候自然痊愈,也未可知。”

       “您可拉倒吧,小病磨人,哪能说好就好。”王也擤了记鼻子震得脑子发昏,昏昏沉沉间忽然咂摸过来不对,“……等会儿,老青你驴我呢吧?”

       诸葛青拿一句他俩都心照不宣的老话成功堵了对方的嘴:“大家都是术士你自己算算啊。”

       吃过晚饭天刚擦黑,暑热未退,院内石板路经烈日暴晒了一整个白天,此刻履之尚暖。王也刚体会了一把诸葛青他们家每日的保留节目阖家观看天气预报,正纳闷这一屋子能掐会算的半仙何苦非跟气象局过不去,诸葛青自后出手,神不知鬼不觉拖他出了前厅门。

       “赏光出去散散步?”

       “不容易啊,”客人兼病人打个呵欠由衷喟叹,“我以为你们这种小年轻压根儿没这优良传统呢。”

       “再等一刻金猛要来监督小白练功。我是无所谓,只是难不成你想与这位仁兄碰个照面,再被缠着比试一场?”

       金猛其人倒也罢了,只是王也想起金猛便想起其令兄,想起其令兄便想起浩瀚的如花的海洋,他饱睡一顿神清气爽之际应战尚且打得心累无比,遑论眼下本来就身心俱疲,拜感冒药所赐主要还困。诸葛青愈说得轻描淡写,他愈悚然得刻骨铭心。

       “走,先去广场,我家离祠堂最近。你不是想去看先祖像?”

       王也被这番信口开河吓出一点近乡情怯的兴奋与窘迫:“不说病着不能进祠堂吗?”

       “我只说祭典当天不行,可没说寻常时候如何。”诸葛青笑得滑黠,一板一眼地解释,“再说规矩是规矩,老祖宗最讲情面,你又是自己人,怕什么的?”

       “……谁是什么人?”

       “啧啧啧,我拿王道长当自己人,难道王道长不拿我当自己人?——喏,到了。”

       “得,我谢谢您内。”王也冒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脖颈上的伤还没好全乎,剩一道浅红的痕迹等待结痂,轻轻一动怪痒,“这、这会儿约莫不大庄重,我看还是改天再……”

       诸葛青无所谓:“随你,友情提示:……拿你们北京话怎么说的来着,过了这村没这店?”

       生涩的儿化韵没学完一半,王也打断他说你等会儿。

       出来时天色又暗淡不少,霞光早熄灭了,往西看,曾经明亮的的大火星正沉入苍苍然一痕山影。但远道的(抱病的)客人既惬意,领他四处闲逛的东道主也便满足。

       “如何?”

       “挺好挺好。”

       “我也觉得挺好,”诸葛青颇感有趣,“头一次看你这表情,呜呼,替武当山的师傅们浮一大白。”

       “……”

       于是散步继续,自广场一侧拐入长街。高低的飞檐下远近华灯初上,正是一天中与“人间烟火”最相宜的时候。油闷梅干菜的香气灌满人的眼耳口鼻,这经历在别处恐难寻觅,即使堵着鼻子也足以一品其浓。本地人显然更谙此味,深吸一口气细细地分辨与他同伴听:

       “……这家放的菜籽油,真正香。那家烧的鱼,唉,酱油怕还不够足。”

       “来前儿我没想过,江浙人也好咸口。这挺好。”

       “可不是?故此说,你我一南一北除术士身份之外,恐怕只剩吃咸这一样算得默契。”

       “那是,青大师人中龙凤,小道但求清清静静混吃等死。”

       “三少爷莫要谦虚,实不相瞒,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天天盼我定个小目标首先讹你一个亿。”

       王也登门做客,不好意思直接动手,只得一迭声笑骂“孙贼”。

       “不白讹,转过这巷子我请你吃糖浸青梅,好吃!我……咳,我是说小白从前最爱吃,哭了喂一颗准笑。”

       “嚯,真的?”

       “那是自然。白天未领你去,他家果点真正不错,盐津橄榄只一抿就满口生津。”

       “挺好。”

       “你都‘挺好’了一路了,我们穷乡僻壤荒郊野外的,难道果真这么好?”

       王也吸吸鼻子:“反正我看不错。”

       诸葛青带他钻出一条里弄,又走不远,便到了沿河的矮堤。两双脚踩在堤上,那地方草长得既短且密,踏着走,居然略觉扎脚。

       “却又来:哪里不错?”

       王也不觉诧异:诸葛青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阵仗他只见过一次,但那一次既关乎这人安身立命的信仰根基,不由人不追本溯源。其他时候,至少于他,诸葛青向来极讲分寸,以至于刚认识那会儿他总暗暗地替对方累。后来他目送此人求证得证总算放松心弦,也便从心底随之吁得一口气。然而时至今日诸葛青蓦然跨出了分寸,且夫偏巧在他感冒头晕神智不很清醒的当下,这就不得不说是雪上加霜。王也强打精神思考了一阵,未果,但诸葛青盈盈的眉眼近在咫尺,正似笑非笑地望向他,那样子仿佛尤其地全神贯注而饶有趣味。他只好愈发艰难地求索。

       ——这地方好在何处呢。

       说文化底蕴深厚,则他家天子脚下数朝古都,未必便不深厚;说家族和睦热闹,则偶尔隔着一道院墙听见那头吵吵嚷嚷鸡飞狗跳,早已出离“热闹”;说山水风景宜人,则他还称得上闲云野鹤的年月里也浪荡过不少地方,所见风景宜人处多矣;说佳肴美食可口,江浙菜细致讲究不假,硬要拿爆肚涮肉与蜜炙火方相比,则无异于关公战秦琼——何况他还生着病,一切诸物尝在嘴里都寡淡几分。诸葛青同他讲,中元节前头家里照例要合族大祀先祖孔明,想跟偶像牌位近距离接触一回那就来吧。王也就这样跟诸葛青一道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这恐怕也是阐述“江南好”的论据,他试图将理由归结于对术士界传奇前辈的崇敬,但终于未能自洽。车子飞驰在途中的时候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窗外大好河山发呆,大概是某个非梦非醒,或者半梦半醒的须臾,他想其实这个人随便说个别的地方——只要他说——自己多半也会一道去的。

       然而这结论过于模糊,于术士们务要明理的秉性不甚相应,好在他张口结舌间忽地想起来诸葛青那时对北京的评价:“……夜生活特别丰富?”

       后者始料未及,笑得打跌:“王道长从前还过夜生活呀?”

       “别说,还真没有。”王道长神色如常地接过话头,“硬要说有也成:刨去接你那趟,就是揍你那回。”

       局面顿时有几分局促,诸葛青从小到大跟人斗嘴极少有落下风的时候,到王也这儿竟尔学会了闻弦歌而知雅意和见好就收,遂异常乖觉地挂了免战牌:“咳,我是说道长料事如神,自今日起,到中元张灯止,前头水上搭了台子,要连唱三夜的戏。你再歇一天,明晚我带你去看,好哉?”

       王也想说好,但鼻子仍旧堵着,于是这一声好听来便很像嗯。他们顺着水走,天已全然黑下去。近处几家房舍中漏出熏黄的灯烛光,像与东天即将圆满的月轮相唱和般地,为沿堤垂柳描下参差的影。晚风总算摆脱白日的炙烤,一寸寸凉爽起来,将柳树的枝条与倒影拨乱,也拂起人的发尾与衣襟。水光粼粼地,闪烁作一道光明又隐秘的路,在这“路”的远处,果真飘来隐约的歌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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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里向买了《数·术》的筒子们郑重致歉:本文有一处bug校对时未能检出。“ 金猛其人倒也罢了,只是王也想起金猛便想起其令兄”,这一句在刊印出来的版本上两个“金猛”都误作“金勇”,致细心读者莫名其妙。我也是被人提醒才发现这个错误,感谢提醒,特别抱歉,请大家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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