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王也x诸葛青

【也青】青山(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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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山战役相关,炮兵x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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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


       破败空巷与一条街外的鼎沸集市毕竟不同:闹市里即便几步开外故意放大嗓音的讨价还价都须尖起耳朵方可听个囫囵;而像这样的地方,哪怕一只老狗因见了生人而挣扎着逃去的气喘也清晰可辨,更何况身后两个活人愈发逼近的脚步声。

       半截明晃晃工兵铲既指得分明,散兵张楚岚也只好顺着铲尖转头去看。

       战时营连级长官多似滇边入夏的雨点,随流随走,去得往往比来得更快。即如他所暂居的散兵收容站,按例也要指派一两员或曾于军官训练团中混过日子、故而系衔稍高的尉官校官——不论是否上过战场,充作一众游勇名义上的上司。早先与那少女交谈时他尚且惶惶不安,如今亲眼见得两个一颗星站在跟前,反倒冷静了不少。

       跟了他一路的两个少校此时更不着急,巷外日头毒辣得很,二人中不讲究的那位已摘下帽子充作蒲扇,只把眼向他手中白花花的银币与沉甸甸的网兜打量。

       蝉声嘲哳,巷道中的阴影与长巷外的白日对峙,半晌那举着工兵铲的少女仿佛有些不耐,将铲往回一收,正待上前续说她那被打断的“道理”,却教牢牢挡在身前的张楚岚抢了先机。

     但见这散兵将身一倾,扑通一声于那烂泥路面跪了个扎实,手头银元物什咕噜噜滚了一地,口中较适才虚张声势的胡搅蛮缠还要叫得响:“两位官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可怜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中间一条贱命实在无从养活——”

       他嚎得极为凄楚,倘若有谁由此路过,只怕也要疑心是那站着的两位长官仗势欺人。

       可身后的少女偏偏要拆他的台:“张楚岚,你扯谎。”

       “……”

       那少女蹲下身将张楚岚沾了泥污的前额重新掀高,她下手大约颇重,揪得后者额发并头皮都绷得变形,说话声音却照旧很轻:“你明明老都死了,小还没得,只有中间一条贱命。”

       似这般散兵站里的炮灰,十个人中往往九个兵痞,剩下一个若非半死不活的残废,就是甘为欺凌的受气包。张楚岚生就一张受气包的脸,素日受同袍欺侮也倒罢了,眼下一介衣不蔽体的弱质女流也敢信口揭他痛处,这张受气包的脸便愈发凄惶可怜。

       他顶着满脸尘垢望向那少女,似乎有话要说,但头顶已响起一片疏落掌声。

       张楚岚的双手尚按在地上,那少女一手捉铲、一手提着他的头皮,站着的两名校官其一还在有一搭没一搭拿帽子扇风,这掌声的主人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位。

       诸葛青收回手四下望得无辜:“人家演得这样卖力,难道不该捧个场?”

       他最终的目光挂在王也身上,王也虽不忍捧张楚岚的场,但身边这位诸葛(副)营长实是热心肠,既非要陪他凑这份热闹,他便不得不捧诸葛青的场。

       “这位兄弟起来说话。”他扫一眼滚得满地的银元叹了口气,“不难为你,我就问一件事。”

       张楚岚垮到一半的脸登时精神无比,这一回说话果真带上戏腔:“长官请讲。”

       王也却不看他,只将手上的军帽越过他递与那少女:“劳你赐教:什么叫戴这个帽子的不是好人?”

       集还未散,但午时的日头毒辣得很,即是此间土人也未必都吃得消。长巷中的人流便较早些时候稀疏不少,众人沿街边石阶坐了,或嚼干粮,或咽水酒。亦有赚得了几个大子的,自去饮食铺内叫饵丝米线稀豆粉。是故饮食摊上生意红火,四位客人挤一块巴掌大小木桌,连碗都摞得挨挨挤挤。

       好在桌上只有两摞碗,两个狼吞虎咽的人此起彼伏地嗦粉,箸头比指头更灵活三分,一捞便是一大口。

       王也伸肘去捅邻座人的臂,他想起此人数刻钟前直钩钓鱼的窘迫:“副营长,学学人家。”

       诸葛青便想起部队番号有别:“谁是你副营长。”

       桌上的粗瓷碗巍然高耸,碗后的二人仍旧吃得风卷残云,这场面委实见者心酸。以致有事相问的人也一时难以开口,只好抽身倒水,先递与将将然放下一枚新鲜空碗的少女:“冯宝宝是吧?先喝口茶,一气儿吃多了肚子疼。”

       叫冯宝宝的少女正要抬手去够新煮得的一碗红油米粉,也不接他送来的茶,只在百忙之中腾出嘴答道:“有吃的就要抓紧吃,免得没得吃了饿肚馕皮。”

       这年月最不足惜的便是人命,最不足乏的便是饿殍。故而她一字一句答得认真,反叫劝她的人莫名赧然。万幸此时她身旁的张楚岚咽下第六碗粉粿总算塞了个餍足,立刻夺过对方僵在半路的茶盏张嘴解围:“王营长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一气喝干,瞥了兀自埋头苦吃的冯宝宝一眼,抹抹脸转头道:“您见谅,我们从碧寨乡一路啃芭蕉根挣回来的,个把月没吃过热乎饭了。”

       “碧寨乡?”诸葛青亦是一愣,“你们从西岸来?”

       “不错。”

       “可据我军部署,分两路东撤,没有行经碧寨乡的——你是谁的部队?”

       张楚岚笑得无奈:“六十六军新29师。二等兵。”

       王也皱眉,他天性散漫惯了,向来懒得打听友邻部队的闲话,但这支军队却似过于著名:“六十六军?那不就是……”

       张楚岚便顺着他将话说完:“就是张军长所率,入缅之后先丢腊戍,再失新维,最后被彻底打散,散兵游勇三五成群沿滇缅公路向东逃命,如今连军长带师长一道革职查办,连部队番号都取消了的六十六军新29师。”

       他见王也颜色一变,顿时换了副讨好的神色:“毕竟我们杂牌炮灰,稀里糊涂地编入伍,稀里糊涂地拉上飞机,稀里糊涂地险些坠机……番号没了不打紧,好歹捡条贱命——留待来日为国捐躯,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一回诸葛青依然很捧他的场:“此话不错。听说第五军的杜长官率部自野人山东撤,四万人进山,只剩得八千人出来。这位张小哥沿滇缅公路走,虽则凶险,至少不会叫人拆骨扒皮,剁了脑袋去下酒。”

       张楚岚立刻涎脸点头道:“长官说得好,长官说得极是。”

       他二人一唱一和,片语之间便是数万骸骨灰飞烟灭,王也面色愈沉,半晌方道:“那她又是怎么回事?”

       冯宝宝吃得旁若无人,万事过耳而不经心,少不得又是她身旁的张楚岚代为作答:“宝儿姐是我东撤路上捡到的,西岸城寨大多给鬼子烧了个干净,纵然有家也回不得。况且……”他作势朝头上一指:“她大概这儿有毛病,家在哪里,有什么亲眷,或认识什么人一概想不起来,扔在西岸就是送死——我再不济,哪能看着一介女流白白送死。”

       此言一出,对面的军官表情不免松动下来,看看他又看看冯宝宝,终于点头道:“这么说,你一路照顾她撤到此地,倒也很不容易了。”

       张楚岚的笑容僵得一僵,连声道:“长官言重了,凡我党国军人,照顾妇孺姊妹,原是分内之……”

       “你又扯谎。”

       埋头苦吃的少女蓦地自盛面海碗中仰起头来,大概这一通胡吃海塞总算灌了个半饱,遂得了拨乱反正的余闲。她嘴边还挂着一圈淋漓红油,血盆大口开合之间便平添几分威力:“张楚岚,扯谎咧白。”

       “宝儿姐,这……”

       冯宝宝不理会他的挤眉弄眼,她本就声音清越,以曲曲折折的方言桩桩件件说出口来便甚是动听:“你娃照顾个锤子,腿绊断都不晓得挖草药,打雷了还往树下站,路又认不到,火也打不燃,鸡都偷不来,摘的尽是毒蘑菇……”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每讲一样,张楚岚便瑟缩一寸,待她好不容易缓一口气端茶来喝,他已不敢抬眼去看对面的人。

       诸葛青却十分大度,至于第三回给他捧场:“精彩精彩,叹为观止。”

       王也:“……”

       王营长深吸一气:“孙贼,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咳,您大人不计……”张楚岚一觑他神色,脱口而出卖乖的话生生刹在嘴边,“宝、宝儿姐说得都对,这一路与其说我照顾她,实在是她照顾我。认路,浮水,取火,采药,负重攀援,偷——收集食物,凡是山中活计没有不会的。我在途中见她孤身一人,于是自作主张带她东撤不假,但若不是她,我只怕早已没命回东岸。”

       王也尚未打话,他身边的诸葛青似笑非笑地开口:“难怪这姑娘说戴帽子的都不是好人——你刚才所说的碧寨乡,我记得并不在滇缅路沿线。”

       张楚岚又一次笑得无奈:“长官这就误会了,宝儿姐那么说另有原因。我们原本顺着滇缅路东撤,沿途弟兄们凑起数来,日子还不算难过。可是等到了怒江边,正要过惠通桥,那桥便叫人下令炸了。我和宝儿姐顺江漂到碧寨乡,好悬给水里枯藤挂住才挣回两条小命。但我摔断了腿,江滩上鬼子又多。我们在西岸躲了几日找到一条古渡,趁夜攀到东岸,又在东岸的山里转了大半月——前头说的种种艰难多是在自桥上落水之后——这才回到归仁城。”

       他大约很少这样坦诚地讲实话,想起一个月来数不胜数的死里逃生,新仇旧恨相倚叠,不免说得兴起:“故而她说戴帽子的不是好人,皆因这戴帽子的王八羔子炸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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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老青:没想到吧.jpg

注脚之后再补我先看看正文会不会被屏蔽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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